来源:思考香港

作者:陈凯文

小时侯的铜锣湾,区外人来此逛街,通常是到东角道附近的日式百货商店。那时候的罗素街,电车厂还未搬迁,时代广场自然未存在,利舞台也未重建,那里当时是一片街市。现在唐楼下卖化妆品的店,以前还是菜档,旁边有一家豆腐店,时代广场初建成时尚在经营,那儿卖的豆腐花味道不错,卖名表的铺以前是卖猪肉的,每天上学时经过,都见到猪肉佬扛着一只只猪往里搬。至于售价曾经全球最高的铺面,当时是一家士多,家父每天都在那店买烟,士多老板跟我们住在同一栋大厦。

那时候的铜锣湾,中产和白领们都不会跑到鹅颈一带,因为罗素街除了是个街市,还在电车厂旁边有一堆大牌档。每逢入夜,都有一大堆重体力劳动者,包括苦力、三行工人、电车司机、肉档菜档的店员,跑在那儿吃饭,顺道喝一下酒。家境小康的家庭,都不往那里跑,不纯粹是因为没空调,还因为周遭卫生环境差,毕竟以前的街市不会天天清理洗地,街上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烂菜蔬气味,加上帮衬者多是重体力劳动者,长期汗流浃背下会带有体味,衣着也脏兮兮的,说起话来粗口烂舌,一般白领自然敬而远之。

当然,八十年代的罗素街夜市,除了卫生环境堪忧,还有治安问题。以前的香港不像现在,虽说七十年代已建立了廉署,但地下秩序仍然存在,只要不出现大规模殴斗,警察除了定期“洗太平地”外,不会刻意为难江湖中人。是故,但凡有街市或大牌档,便会有所谓的江湖,纹了身的蛊惑仔,除了会在此收保护费,亦会在此“打趸”(流连),夜市食客喝多了,有些会发酒疯,那些蛊惑仔便会出手修理他们。小时候的其中一个消遣活动,便是听到打闹声时,猫在窗边看他们在下面打架。

由于夜市脏乱差,家母一入夜便不准我们往下面跑,顶多到富明街那里的糖水地摊吃喳喳。是的,那时候一入夜,便没啥小贩管理,富明街、利园山道,乃至总统戏院附近的一段谢斐道,都有无牌熟食小贩。到了鹅颈桥一带的洛克道和谢斐道,则很多麻雀馆、桑拿浴室、游戏机中心、还有日式夜总会和酒吧。由于那边品流更为复杂,家人们晚上都不敢带孩童时的我去那里,那儿要等到叛逆期后,在几个当上蛊惑仔的朋友带领下,才见识到那边的夜生活。

如此每逢入夜,便被炒菜声、划拳声和吵闹声包围的生活,随着九十年代初的时代广场兴建而结束。政府逐步把罗素街,以及马师道的大牌档取缔,安置到鹅颈和洛克道街市的熟食中心。罗素街一带的菜档肉档,亦随着时代广场落成,市场生态改变而相继结业,连带时代广场背后的霎东街和耀华街,亦由本来满街的废纸回收铺,变成了酒吧、咖啡厅和餐厅。至于鹅颈至卢押道一带的洛克道和谢斐道,究竟是怎样由一个红灯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则似乎是另一个故事。

之所以要说铜锣湾特别是罗素街一带的变迁史,主要是因为有人在香港放宽防疫措施后,来港旅客数字并未回复疫前水平,反而见到大批港人北上到深圳消费,过往夜间仍有不少人活动的闹市,现在有不少店铺提早关门,于是便提议仿效台湾和泰国,在港增设多些夜市,以此吸引旅客来港,同时刺激本地居民留港消费。此一建议本来以为是部分议员随口一说,但从官方作出的反应,似乎真有计划落实,本文只好以其亲身经历,诉说过往大牌档和夜场遍地的铜锣湾,对于当地居民其实会带来什么影响。

须知道,各地不少所谓的夜市,通常都是城市管理缺位,或至少是管理不严的结果,例如过往旧区常见的大牌档,其实是当时政府没足够的小贩管理资源,于是索性发放大牌,让熟食小贩不再流动之余,亦便于监控其食物卫生。可是正如上文所述,这类大牌档除了会弄脏该片街道,亦会为当地居民,带来声音滋扰和治安问题。

可以说,官方过去投放了大量人力和物力资源,将大牌档搬上熟食中心,打击流动小贩,以及透过广告教育市民,不要光顾熟食小贩,乃是一项改善闹市民众居住环境的浩大工程。诚然,满街大牌档在某些人口中,是啥香港本土特色,但我们不像外国,闹市区的楼宇基本上都是商住两用,有人建议要重设夜市之时,考虑过当地居民的感受吗?如果我们因为所谓的晚市不景气,便打算让所谓的夜市重临,使闹市变回过往污烟瘴气的模样,这是进步还是倒退乎?

有人或许会说,搞夜市未必要设熟食档,但有人说要仿效其他地方,便不能只卖货没熟食。更让人忧虑的是,我们为了搞所谓的夜市,把过往的市政管理成果推倒之后,过去想吸引来港消费的目标旅客,依旧不愿过来,北上消费的港人继续北上。毕竟,疫前乃至黑暴前来港的自由行,主要是来港扫港货和买名牌,现在北上到消费的主要卖点,是当地有环境和服务质素不亚于香港,而且面积和空间比香港更大的商场,以及比香港更抵食的食肆。

假如你搞一个所谓的夜市出来,即使搞得像过去的大笪地一样,但环境有可能是干净卫生兼有空调乎?食物价钱能卖得比深圳更实惠吗?如在大牌档吃牛肉火锅,价钱比人家北上在商场吃还要贵,内地现在还要连五线城市都有港式茶餐,究竟能吸引得了谁来香港逛夜市,又能挽留得了谁在港消费?这个问题,还请庙堂上的衮衮诸公深思,别届时像当年提议的什么美食车一样,瞎折腾了一轮,对于旅游业却啥帮助都没有。

作者是学研社成员、福山智库研究员、全国港澳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