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王昌伟教授在《政治领袖的“不悦”与批评时政的尺度》中提到一个重要观念,即对政治的批评,只要合法合理,就不该因言获罪。确实,这是一个现代正常社会应有的重要特征。王教授也提到,重要的不是国家领袖的心量大小,而是新加坡有对听取批评的制度性保障。醉心并感动于皇帝的虚心纳谏,而非将之当成是国家的制度常态,依然是华人社会旧有的传统。
为什么要积极看待对时政的合理批评?首先,容纳不同声音是任何现代民主社会的核心原则。民主决策固然以定期直接选举的方式来采纳选民意见,但听取少数派声音,并非只为了促进多元化和包容性,少数派的政治参与更是维护社会整体团结的重要一环。而且,人类历史告诉我们,少数派中更可能存在正确的观点。民主体制因此允许多元声音来参与公共决策,集思广益,为最终方针的制定提供不同角度与解决方案,以此为政策的实施达到拾遗补缺的效果。
新加坡社会充满复杂性与多样性,除了国族认同,也有着各异的文化、价值观与利益所在。我有时提醒孩子,新加坡是一个特别亲资本和知识收益的国家,因此要好好读书。因为总体税率低、无遗产税、具有亲商的传统与制度保障、不征收资本利得税,再加上鼓励知识型经济,使得新加坡成为一个繁荣且具竞争力的发达国家,民众的财富随着经济发展水涨船高。但另一方面,大量引进外劳,又使得体力劳动者的收入受到不小的相对抑制。这个阶层又很难发出独立声音,因此就可能造成若干问题被忽视,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潜在因素。
容纳不同声音,更有可能掌握全面情况并解决问题,也可以减少社会紧张并增加公平性。这么多年来,官方组织的无数跨阶层、族群对话会与闭门会,就是听取不同声音并坦诚磋商的有效制度之一。
现代文明的重要特征,就是尊重个体自由意志,英国思想家约翰·密尔(John Stuart Mill,又译约翰·穆勒)认为,没有个体的自由,就没有科学、法律及政治上的进步,而个体自由的核心则是言论自由。因为这会鼓励人们去追求真理、理解多样性,也将促进个体与整个社会都获得充分发展。
然而,姑且先不作价值判断,新加坡对于言论管控比起很多民主国家确实更为严格。这不仅表现在诸多法律法规上,尤其是与内部安全、宗教和谐等相关的,虽然出发点是为了适应新加坡特殊的政治地缘环境,但客观上却也使诸多方面的“公开讨论”变得更加谨慎。除此之外,本地媒体与政党结构上的历史遗存,以及公民不自觉的自我审查,加上以华人为主体的社会对政治相对漠然的传统,都使得新加坡的异议声音相对较少。这固然使得社会更趋稳定与团结,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对政治决策的有效言论监督。
少数声音的重要性,我觉得疫情初期的“口罩之争”就是一个案例。当时出于全球都在争抢口罩以及本地口罩供应紧张的现状,加上世界卫生组织在当时的误导性政策,新加坡政府提倡生病者才须要佩戴口罩。当时有四名勇敢的医生在联署的公开信中,提倡居民出外要时刻戴上口罩,并避免不必要的接触。
我记得当时卫生部官方回应,表示相比起戴口罩,保持个人卫生更有效。但从上世纪传染病防治历史与后来的现实都表明,这四位医生发声的正确与可贵。我个人觉得如果今年6月,能够在表彰对抗疫有贡献者之时,给予他们一个特殊位置,将是对持有不同专业意见者的莫大鼓励。因为他们当时从专业知识与医者良知出发提出异议,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与建国初期的百废待兴和混乱的国际环境不同,现在新加坡对国家建设的速度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位于决策的正确与合理性。李光耀先生家长式的政治风格,也早已换成李显龙总理及新一代领导层的协商共议式政治。在这种情况下,多多听取不同专业与不同阶层的发声,显得更为重要。
作者是本地文史工作者、宗教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