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山:身份政治仍在马国大行其道

自马来亚独立以及马来西亚组成以来,所谓的身份(认同)政治即在马国政坛上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主要是因为人数最多的马来人普遍认为,绝大多数州属皆为传统马来土邦的马国是民族国家,即理所当然应以他们为主体或主导民族的国家。然而,现实是马国有为数不少的其他族群,从华人、印度人以至东马的土著不等,他们普遍认为马国应该是一个崇尚多元族群、多元文化,而非独尊一族的国度。多年来马国的政治运作,在很大程度上就消耗在这些族群之间尊卑身份认知的拉锯上。这与大多现代国家以社会经济治理优劣,作为政治较量准绳的做法不同。

以前的马国政治主流更是开宗明义地以族群来分野,主要由巫统、马华、国大党分别代表马来人、华人与印度人的利益,由巫统来绝对统率另外两党以及执政的国阵旗下的小党。2018年马国变天,新上台执政的希盟的两个主要成员党公正党与民主行动党皆为多元族群政党,为马国政坛带来一股去族群化政治的新气象。然而,尤其是民行党向来所主催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政治理念,希望马国各界不分族群,皆以平等相处的马国人自居,被大多马来人认为会削弱马来人的绝对主导地位,完全不能接受。这在不到两年后引发喜来登政变,马来人主导的政党联盟重新掌权。

因为马国宪法把信奉回教作为定义马来人的要素,所以在马来人的内部政治运作里,还可以细分为以族群权益为主或以宗教权益为主两股息息相关的政治诉求的博弈。巫统更着重主催族群权益,伊斯兰党则着重宗教权益。在马哈迪第一次任相的20多年里,巫统在牢牢掌控主导马来人族群宗教权益的基础上,招揽安华来共同推动马国社会的宗教化,成功地把伊党边缘化。后来马哈迪与安华决裂,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伊党拿回后一项政治主导权。

即便是在喜来登政变后的两年多里,马来人的政治运作论述仍然以族群权益为主、宗教权益为辅。当时新冒起的土团党,因为有了当上首相的慕尤丁为党魁,便与巫统在主导族群利益课题上针锋相对,演变到当时皆在执政联盟里的两党走向决裂。在当时与同属执政联盟的国阵对着干的国盟,也由主要倡导族群权益的土团党领导,主催宗教权益的伊斯兰党则专注幕后运作。

令人预想不到的是,在马国2022年的全国大选里,伊斯兰党虽然未能继续成为执政的一员,却跃升为国会最大党,卷起一股被称为绿潮的政治新动向——马来人的政治论述重心,已然史无前例地从着重族群权益转为宗教权益。这一点在去年的六州州选里再次得到印证,因为伊党已突破之前大多只赢得乡区议席的刻板政治形象,得以在如雪兰莪、槟城等相对更为城市化的州属赢得显著数目的议席。在国盟里,土团党与伊党的相对政治地位也有了微妙的调整,因为伊党的议席倍于土团党,所以在联盟里的话语权大增。国盟名义上仍由慕尤丁领导,国会反对党领袖也来自土团党,但国盟越来越为伊党所主导的态势有目共睹。

巫统里的一些非主流派领袖眼看伊党强势崛起,心有不甘,便想争回在维护马来人宗教权益方面的话语权,顺便挤入党内主流。所以当发生袜子印有宗教字样的事件后,有人便紧咬着课题不放,还呼吁杯葛有关商家等,明显是要把课题闹大来捞取政治资本。这对巫统的主流派高层来说颇为尴尬,因为巫统所在的希盟联合政府主张政治多元,渲染宗教分歧不利于政府的团结。

另一边厢,伊党对于自身牢牢掌控马来人的宗教权益主导权信心满满,然而政治代价是难以赢得非马来人的选票。但伊党的政治盘算应该是基于两个假设,即马来人在马国的人口比例将大幅度提高,以及更多的马来人会更重视宗教权益,所以伊党只要掌握绝大多数的马来人选票,以后即便单独执政也不无可能。但伊党也意识到不能放过对开明派马来人的吸引力,以及维护马来族群权益的话语权。所以在今年初的一场国会补选里,伊党派出曾为科技学者的丁加奴州务大臣上阵,以高票狂胜,成为该党未来首相的储备人选。在近日的新古毛州议席补选里,伊党宣传主任在挑战民行党候选人的学历,反被后者的全优公共考试成绩反制后,竟然挑起对手受华文教育的背景,试图引起大多马来人不满马国仍保有多种语文教育源流的情绪。由此看来,以身份认同为主导的政治论述,仍然是马国政坛的运作主流,令人不胜唏嘘。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