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中俄同盟有被拆散的可能吗?

拆解盟友关系,一是依靠利诱,二是依靠武力,俄罗斯是美国必欲除之的敌人,二者没有缓和余地。因此,这两种手段只能施之于中国。

美国应该用压力拆散中俄同盟,这是美国前国务卿蓬佩奥最近的主意。欲知能否拆散,得先知道中俄战略同盟是在什么背景下形成的,现在为什么须要推进为“战略生产伙伴关系”。

5月16日,访欧归国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访华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并签署了《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及一揽子政府间协议,声明中提到两国将加强协调配合,应对美国对中俄的“双遏制”政策。俄国还表示欢迎中国愿为通过政治外交途径解决乌克兰危机发挥建设性作用。

美国做出强烈反应。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帕特尔16日向北京发出警告,中国在西方和俄罗斯之间二者不可兼得。美国情报总监海恩斯警告说,中俄正在台湾问题上加强合作,迫使美国陷入双线作战。蓬佩奥在接受美国之音专访时说,美国必须尽一切所能将互相勾结的中俄分开。

美对中俄联盟担忧有现实理由

帕特尔在警告中特别指出,中国对俄罗斯国防工业的支持“不仅威胁乌克兰的安全,也威胁欧洲的安全”——美国政府总算在最高层级面公开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自俄乌战争以来,西方最为担心并竭力阻止的就是中国对俄罗斯的各种变相军援;中国的方式是绕开直接提供武器,但为作战双方都提供“民用无人机”,并且向俄罗斯出口大量机床支持俄罗斯的国防工业。在对莫斯科军事工业至关重要的“计算机数控”设备贸易中,中国供应商目前占据主导地位。

所谓“计算机数控”设备,就是指数控机床,这一产业是衡量一个国家制造业水准与工业现代化程度的重要标志,在国防建设上更是具有战略意义的重要基础性产业。英国《金融时报》在《俄乌战争后中国对俄先进机床出口猛增》一文中,引述俄罗斯海关申报单的最新数据,中国生产商2023年7月份运送了价值6800万元(美元,下同,约9150万新元)的数控工具,而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前,这一数据仅为650万元。

中俄成为盟友的时与势有哪些推手?

如果将蓬佩奥的发言与他在国务卿任上时处理中俄关系的策略相对照,实在有点讽刺。这个弯转得有点大。蓬佩奥日前接受美国之音专访时说,中俄两国在印太地区和台湾问题上的协调,与它们在乌克兰战争上的协调方式是相同的,美国必须尽一切所能将互相勾结的中俄分开。他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处理中俄关系时,完全忘记了两位著名的国际战略大师前辈的告诫。

美国在1970年代至2000年之间,曾有三位非常杰出的国际战略大师。如果说亨廷顿是框架构建师,基辛格的功劳在于提出联中制苏从而让美国兵不血刃地赢得冷战,那么布热津斯基的功劳就是在冷战结束之后,因应全球化局势,提出了美国通过地缘政治谋求欧亚地区的领导地位,进而控制全球的构想。他的《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是冷战结束后最重要的文献之一。

担任过国务卿的基辛格与布热津斯基都明确建议,美国一定要设法避免中、俄、伊朗这几个国家形成联盟,一旦形成这一局面,美国将会非常棘手。布热津斯基还特别指出,中国当前(指1990年代中至2015年)的目标是希望看到美国因在亚太力量减弱而需要以中国为伙伴和盟友,美国应接受中国的影响在亚太地区必然上升这一前景,更应看到两国在东北亚和中亚有共同的地缘政治利益。他认为,美中关系恶化会对整个亚太地区和美国的欧亚战略产生严重后果,因而应该尽力避免这一前景。

很不幸的是,美国战略外交界似乎忘记了这两位大师的告诫。

2014年:中俄关系由冷到热的转折点

中俄关系走到今天,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是两国关系升温的转折点,其中的美国因素不可忽视。

中俄关系百年恩怨,经历了“以俄为师、以俄为敌、以俄为友”这三大阶段的变化。在1956年苏共二十大之后,由“以俄为师”变为“以俄为敌”;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后,大陆政府才逐渐改变态度,但直到胡锦涛时期,中俄关系只能算是恢复正常化。那时候,并不只有俄罗斯“双头鹰”将头朝向西方,中美也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每年举行高层战略对话。既然双方都希望与美国交好,自然都不太看重对方,尤其是俄罗斯那时真没把中国放在眼中。

这一情形直到2014年2月克里米亚危机发生后,俄罗斯受到西方严厉制裁,才不得不对北京放低身段,中俄能源合作才算结束了磕磕碰碰状态,顺利进展。其后中俄之间开始各种合作,经历过10年左右,终于形成目前这种多层次的利益合作——地缘政治上,中俄是对抗美国的合作伙伴;经济关系上,俄罗斯是能源大国,中国是能源需求大国,双方互有需要。

蓬佩奥现在认为,美国必须尽一切可能将互相勾结的中俄联盟拆开。他显然已经不太乐意回想他在任国务卿时期对俄罗斯与中国同时开弓这段经历。与中国的关系大家知道,蓬佩奥曾说过习近平比纳粹还危险,“习近平不但是全世界所面临最大的生存威胁,也威胁到我们子孙后代在美国生活的方式”,因此,在美国历任国务卿当中,他是唯一对中国政府公开用言辞羞辱打击的;他对俄罗斯的外交,因媒体当时集中在特朗普的“通俄门”,对国务院对俄外交很少报道,直到今年2月25日《纽约时报》发表《间谍战争:中情局如何秘密帮助乌克兰对抗普京》,他的实际作用才为外界所知。

文中特别提到,在特朗普时期担任国务卿的蓬佩奥与国家安全顾问的博尔顿两人均强硬反俄,他们“蹑手蹑脚地绕过特朗普”,建立了一个由中情局负责、专门针对俄罗斯的部门。该部门的主管曾在海牙组织了一次秘密会议,与会者有中情局、英国军情六处、乌克兰国防情报局、荷兰情报部门,以及其他机构的代表,结果形成了一个针对俄罗斯的秘密联盟,而乌克兰人则是其中的重要成员。《纽约时报》文章没说具体时期,但博尔顿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只有一年半,时间是2018年3月至2019年9月。

拆解盟友关系,一是依靠利诱,二是依靠武力,俄罗斯是美国必欲除之的敌人,二者没有缓和余地。因此,这两种手段只能施之于中国。中美合作除了目前双方都需要的经贸往来之外,美国能够给予中国的主要是应对气候变化、疫情、核扩散方面的“合作伙伴”地位。但中国现在已经认定在美国的地缘政治战略构想中,中俄两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拜登曾多次称“俄乌战争是专制与民主的战争”,中国必然心生警惕:既然这是奔消灭专制国家而来,对付完俄罗斯就会轮到中国。中国因为在俄乌战争中的立场,被美欧一直公开批评为“站在错误的一边”。因此,利诱可能暂时无法可施,只剩下武力威慑一条了。

普京提出的“战略生产伙伴关系”,其实指的就是美国担心的国防生产合作。因此,蓬佩奥的建议听起来很合理,但暂时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作者是旅美中国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