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与“连横”堪称是最古老的国际关系模型,源自中国战国时代,在战国中叶,秦国渐次形成凌驾性的超级大国地位,关东六国就相互合作,对抗秦国,这种战略被称为合纵,秦国相应地采取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称之为连横。欧盟自诞生之初,就是一套合纵的产物,在美、苏以外形成第三极,如今美国富豪马斯克有意通过扶持英国、德国极右翼的连横,将其各个击破,瓦解欧盟。
马斯克的连横策略在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阵营已是老生常谈,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他的智囊班农就有类似的战略构想,要建立一个极右派的跨大西洋联盟,扶持欧洲极右派,作为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阵营的羽翼。
为何选择英、德
班农本人与英国脱欧派大将约翰逊关系密切,在约翰逊的脱欧运动里是要角。在2018年时,他又计划在欧洲成立一个名为“运动”的基金会,支持极右政党在2019年的欧洲大选中,高举右翼民粹主义的大旗,只是后来与特朗普决裂,实力不如从前,欧美极右联盟的构想也就“功业未及见,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变成泡影。
马斯克的实力比班农雄厚得多,既是世界巨富,更是特朗普政府效率部的候任部长,又拥有世界最主要社交媒体之一X,是政、商、媒体大亨。
在国际关系战略上,为何选择英国、德国作为连横的主要目标,这与战国时代张仪的战略有异曲同工之妙。张仪的连横对象,就是邻近的韩国与远方的大国齐国,在地图上由西至东形成一条横线,“连横”由此而来。韩国地位就好比英国,两者地理最近,虽然英国在地缘实力上没有当年的韩国孱弱,但在政治上天然具有与美国的亲缘性,本身又已脱离欧盟,更容易接受特朗普阵营的极右思想。对于英国,马斯克登堂入室,表态金援改革党1亿美元,但同时对党务指点江山,炮轰党魁法拉奇应该下台。
至于德国,则与齐国的地缘政治价值类近。德国是陆上强权,传统上就与美国没有地缘矛盾,即便美国在一战击败德国,但随后就牵头推出“道威斯计划”(Dawes Plan)及后续的“杨格计划”(Young Plan),援助威玛共和的德国,使法国主导的盟军撤出德国工业心脏的鲁尔区,又减轻其赔款压力,也予以贷款扶持德国在一战后经济迅速从谷底回升。
目前欧盟由所谓的法德轴心主导,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也是德国人,若德国向极右转,自然对欧盟的运作有很大影响。马斯克一如对英国改革党的态度,在1月9日与德国另类选择党党魁魏德尔在X进行网上对话,支持魏德尔的反移民政见。
马斯克在德国也有重大商业利益,特斯拉其中一个超级工厂就设在柏林,另外只有在美国和中国有超级工厂。他支援德国极右也源于自己经商的切肤之痛。去年,柏林工厂就因输电塔被环保分子纵火而停工,他批评攻击的团体是“地球上最愚蠢的生态恐怖分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环保分子多是左翼,马斯克就干脆直接支持另一端的极右。
另一个与马斯克关系密切的欧洲极右领袖,就是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意大利是目前唯一极右执政的欧洲大国,是欧盟第三大经济体,在极右派发展里有先锋作用,是笼络对象,但已经执政,就不是马斯克支援与发展的重点。
格陵兰议题是对欧盟试金石
特朗普本人反复无常,上任前的动作未必算数,但作为一系列事件,背后理应有一套“议程设定”。马斯克除了支持欧洲极右派,还多次批评欧洲大国的领导人,例如批评英国工党首相斯塔默是“邪恶的代表”,又嘲讽德国总理朔尔茨是“傻瓜”,与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展开骂战。结合特朗普另一边厢对丹麦的格陵兰提出领土声索,便可猜个大概;“特朗普2.0”在外交上,第一个开刀的将是欧洲事务。
欧洲事务最大议题就数俄乌战争,也是特朗普声称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即便美国暂停援助乌克兰,但有欧盟支持,战事未能轻易完结。在特朗普当选后,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西班牙和波兰的外长就共同发表《柏林宣言》,承诺给予乌克兰长期的军事和财政支持,与特朗普调停俄乌战争的愿景背道而驰。因此,在特朗普集团的世界观里,欧盟就是阻挡俄乌停战的主要绊脚石,要除之后快,而支持极右在欧洲进一步崛起,就是使布鲁塞尔分裂的手段。
至于格陵兰议题,众多分析家考虑的是格陵兰在地缘政治上的价值,但从特朗普阵营连横对抗欧盟的角度看,则可视为欧盟的试金石,通过一个极端议题,试探出欧盟各国对特朗普阵营的态度。若这样极端的议题,欧洲国家都能接受或表达委曲求存的姿态,在其他议题上就可能更倾向于配合特朗普的议程,反之则可能是特朗普在外交上的对手。
在格陵兰议题上,欧洲各国态度实际上也大异其趣。1月9日,英国外长拉米就拒绝谴责特朗普对格陵兰的野心,只认为美国吞并格陵兰这件事不会发生,但未表露出英国的态度。梅洛尼则为特朗普开脱,不认为美国会武力夺取,反而脑洞大开地认为是针对中国的言论。反对最激烈的是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兼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爱沙尼亚前总理卡拉斯,她说:“我们必须尊重格陵兰的领土完整和主权。”
美国作为世界头号强权,国内的意识形态变动会引发“外溢效应”,特朗普1.0对欧洲来说只是热身,让欧洲极右派在主流视线里受注目,特朗普2.0登堂入室地介入欧洲事务,对欧盟来说则可能是一场噩梦。德国社会学家哈贝马斯所说的“(欧美)政治的脐带”在解开到一半途中,又从新的角度纠缠在一起。
(作者是旅居德国香港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