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极右风暴猛刮 欧盟政策逆转?

2019年以来,欧洲和世界经历了一连串的动荡,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的极端右翼浪潮来势汹汹。在急速右转之际,欧盟虽然仍旧团结,却也面临挑战,更要谨慎思考该如何在当今世界格局中自处。

“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今天,我们的欧洲九死一生。它可能会死去,可能会消亡,而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选择,我们现在就必须做出这些选择。”

4月2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索邦大学发表讲话,强调欧盟加强团结协作以应对挑战的重要性,为欧洲敲响警钟。当时,距五年一度的欧洲议会选举还有不到两个月。

过去五年,从冠病疫情到中美竞争,从俄乌战争到以哈冲突,欧洲和世界经历了一连串的动荡;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反全球化的极端右翼浪潮则愈发汹涌,欧洲多国在右转道路上越走越远。

德国选择党(AfD)是欧洲正在崛起的极右翼政党之一,它今年初被爆曾秘密讨论驱逐数百万有移民背景的居民,掀起议论,大批德国民众示威,反对右翼极端分子和选择党。

德国右翼政党选择党的政纲,引起许多争议。多名示威者上星期六(5月26日)在选择党举行竞选筹备会议前,在德国西北部城市马尔举行集会。其中一名示威者高举写着“投给选择党的人,投选了纳粹”的牌子。(法新社)

尽管如此,选择党的民调支持率仍在攀升,5月底的全国支持率已达17%,比总理朔尔茨所在的中左派社会民主党高出两个百分点。

意大利、芬兰、斯洛伐克、匈牙利和捷克五国政府中,也都有强硬的右翼政党。在法国,据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今年5月报道,极右翼国民联盟(National Rally)目前享有超过30%的支持率,远高于总统马克龙领导的复兴党(Renaissance Party)。

成员国利益难平衡 极右翼崛起分歧加剧

英国《卫报》去年6月的文章分析道,长期以来,反移民、反回教和反欧盟主义团结了欧洲极右翼势力;俄乌战争推高物价,加之文化冲突、气候危机等挑战,进一步给极右阵营添砖加瓦。

各种矛盾汇聚交织,欧洲传统主流政党却应对不力。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闫瑾告诉《联合早报》,这种形势引发民众对精英集团、建制派的严重不满和不信任,进而助推民粹主义抬头。

柏林智库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资深政策研究员泽卡(Pawel Zerka)受访时说:“现在的局面已经改变,激进右翼政党不再仅仅活动于政治边缘、对于国内政治无足轻重,它们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国内政治中。”

他举例,意大利总理梅洛尼领导的兄弟党(Fratelli d’Italia),以及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任主席的青民盟(Fidesz),都是极右翼掌权的典型代表。在芬兰、克罗地亚及荷兰等国,右翼政党也是国民议会中的一股力量。

欧洲多国出现的这股右倾风,势必也会吹到欧洲议会和欧洲联盟。

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今年1月的报告预测,下周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料会延续个别国家国内选举的趋势,有更多选票流向右翼党团。反欧洲的民粹主义政党在包括奥地利、比利时、法国、意大利、荷兰在内的九国中,所获支持率料名列前茅;在德国、罗马尼亚、西班牙、葡萄牙、爱沙尼亚等另外九国名列第二或第三。

由此一来,基督教民主党人、保守派和激进右翼欧洲议会议员组成的民粹主义右翼联盟,可能会首次在欧洲议会赢得过半数席位。这些右翼党团目前在欧洲议会只占约16%议席。

欧洲议会是欧盟的主要机构之一,欧洲议会的标志形状与议会会场的坐席设计相似。图为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经的会场。(法新社)

欧洲联盟这个规模庞大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度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曾多次吸纳新成员,也经历了英国脱欧,现在的成员国共有27个。成员国众多,彼此有异见在所难免。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欧盟在保持团结这方面,整体表现其实不错。“要就欧盟委员会和27个成员国政府之间的平衡达成共识,这本身就是一项棘手的任务。”

可是,近几年反全球化势力崛起,极右翼思潮声浪日益加大,加深了各国之间的分歧和裂痕。

闫瑾说,欧盟国家的极右政党大多缺乏执政经验,内外政策主张都比较短视、相对极端,并且往往波动性较大,给内政和外交带来更多不确定性。

在经济问题上,极右政党通常推行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逆全球化之道而行。闫瑾说,这可能导致世界贸易和跨境投资放缓,甚至走向脱钩断链;在外交上,这些政党更重视“本国优先”,反对移民和欧洲一体化。

2020年,英国正式退出欧盟,是对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一记重拳,极右翼思潮的威力可见一斑。

英国脱欧后,英国和欧洲大陆之间的人员和货物流通不再那么自由。英国今年4月启用阿什福德(Ashford)市附近的内陆边境管制设施,检查入境货物。(路透社)

极右政党力争国家自主权 能否影响欧盟政策待观察

不过,极右翼也未必坚持与欧盟割席。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克里姆(Frederick Kliem)告诉《联合早报》:“大多数右翼或极右翼政党并不一定反对欧洲合作,而是不同意超国家权力掌握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所在)手中。”

华盛顿智库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欧洲研究所4月的文章指出,激进右翼政党如今大多已经放弃离开欧盟,只是不想让欧盟牵着鼻子走。许多极右政党主张建立一个“属于国家的欧洲”,要求将某些权力归还给国家,由国家政府自己主导政策路线。

欧盟推行的能源转型措施,间接推高农业的生产成本,引起农民不满,纷纷上街抗议。今年3月在比利时的一场抗议示威中,农民用稻草堆了个草人,并写上“欧盟戕害农业”的标语。(路透社)

极右政党若如预测在欧洲议会选举中拿下过半席位,他们的话语权自然会更大。不过,学者对其实质影响有不同看法。有分析认为,许多极右政党尚不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并且缺少具体的政策方针,能否进一步左右欧盟决策还是未知数。

不过泽卡认为,极右政党虽欠缺能够在欧盟层面加以落实的政策清单,但随着它们在国内壮大势力,在欧洲议会和欧洲理事会的力量增强,不排除日后可能会试图通过影响力来“矫正”欧盟在移民、气候等问题上的政策方向。

6月6日至6月9日,欧洲议会选举将开始投票。德国首都柏林的欧盟机构大楼外墙上布置了宣传海报,用醒目的左箭头和“发现民主”的口号,鼓励选民投票选举欧洲议会议员。(法新社)

外交与安全问题最难一致 欧盟战略自主进程艰难坎坷

持续了两年多的俄乌战争和今年底的美国总统大选,促使欧盟重新审视欧洲对美国的依赖。在右转趋势下,新的欧洲议会如何权衡这个问题,不单会影响欧美日后的合作互动,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地缘政治格局。

欧盟27个成员国在外交和安全问题上的考量不尽相同,利益因地理位置和历史经历而有差异,所以这方面的问题向来是成员国最容易产生矛盾的地方。

自二战以来,欧洲就依赖美国的安全保障。不过美国共和党前总统特朗普2016年上台后,公然漠视北约和伊朗核协议,给欧洲领导人带来极大震惊。

太依赖美国影响欧洲战略思维

法国近年积极呼吁欧洲国家采取战略自主,在不过度依赖美国的情况下,确保自身共同安全。然而,法国的这个号召在欧盟内部并未获得热烈响应。

有分析指出,70多年来对美国的依赖,已经深深影响了欧洲的战略思维。布鲁塞尔智库欧洲政策中心高级顾问卡梅隆(Fraser Cameron)在2022年的评论中指出,欧盟希望实现战略自主,但更喜欢廉价的安全,而多年的对美依赖导致欧洲从根本上不愿为自己的安全负责,缺乏真正认真对待战略自主的政治意愿,因此将继续依赖美国。

不过,特朗普如果再次掌权,或改变欧洲的这种想法。多西受访时研判,欧洲不觉得特朗普会是个靠谱的伙伴,如果他再次入主白宫,可能会强化欧盟国家战略自主的想法。

尤其是欧洲许多极右翼人士本来就对美国持批评态度,例如法国的勒庞曾抨击美国对北京咄咄逼人,想引导欧洲与华为敌;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还曾公开批评欧盟是根据美国利益而非欧洲利益,做出一些决定。

这种情况下,如果特朗普重返白宫,欧洲极右翼势力料会更坚持不与美国在战略上相互依存,进而推动欧洲加速调整立场。

但闫瑾也说,极右翼主打“反字当头”,是一种反对力量,而不是建设性力量,其政策本身就只涉及部分议题。因此,未来在欧盟自主战略具体议程上,这些政党在欧洲议会中会有何动作,还有待观望。

5月,美军在德国格拉芬沃尔的军事训练区开展为期10天的重武器领导课程。图为参与训练的一辆美国陆军斯特莱克装甲车,该车配备了反坦克制导的管射、光学跟踪、线导导弹发射器。(彭博社)

闫瑾也认为,欧盟的军事实力、经济实力和科技实力都是短板,确实须要大刀阔斧地提升自身独立安全与防务能力,并加强在生产、贸易和投资等领域的国际竞争力。

虽然脱离美国不切实际,但泽卡指出:“对欧洲人来说,与美国的(安全)关系仍会至关重要,但欧洲仍然可以迈出重要的步伐,争取更多战略自主,例如我们可以更好地建设欧洲的军事工业,并在联合国防预算或是军事支出等方面做更多统筹。”

他建议欧盟更多把目光投放到其他地区,譬如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同时加强自身的国防和安全合作,以降低贸易上对中国的单一依赖,并减少安全上对美国的依赖。

欧洲议会选举怎么选?

6月6日至9日,欧洲议会选举将正式举行投票。27国的约4亿5000万选民,将选出720名欧洲议会议员。

议员人数根据各国人口在欧盟的占比而有不同。德国的议员名额最多,有96个,其次是法国的87个。

欧洲议会主要政治团体

选民将对选举名单投票,每个名单代表一个政党,投票结果决定了各政党向欧洲议会派出的议员候选人人数。名单所获票数越多,该政党在欧洲议会的席位就越多。议员当选后,将推选一名议会主席。

在欧洲议会,议员根据政治理念而非国籍组成政治团体,每个党团需要23名成员。议会中也有不属于任何党团的无党派议员。

议会现有七个党团。上届选举中占据席位最多的两个党团,分别是持保守主义的欧洲人民党党团、亲欧洲的社会主义者和民主人士进步联盟;中间派复兴欧洲党团位居第三。

党团中的极右派系,包括持疑欧论的民族和自由欧洲党团、欧洲保守派和改革主义者党团,以及右派民粹主义的自由和直接民主欧洲党团。

4月,意大利总理梅洛尼(中)在她领导的意大利兄弟党集会上发表讲话。意大利兄弟党是欧洲议会具有极右倾向的欧洲保守派和改革主义者党团一员,梅洛尼同时也是该党团的主席。(路透社)

欧盟主要机构

欧洲议会(European Parliament)具有立法职能,但它并不提出立法,而是与同为欧盟主要决策机构的欧盟理事会一起辩论并通过立法提案。

欧盟理事会(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是欧盟成员国的政府间议事机构,由各成员国政府部长组成,各国的理事基于本国政府立场发表意见。欧盟理事会采取轮值主席制,现任主席国是比利时。

欧洲理事会(European Council)由各成员国领导人组成,负责确定欧盟的总体政治方针,并为欧盟的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定调。

理事会主席由理事会选举产生,现任主席是比利时前首相米歇尔(Charles Michel),他已宣布将于7月提前卸任。外界普遍预测下任轮值主席国匈牙利的总理欧尔班可能接任欧洲理事会主席。

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ission)主要负责提出立法和政策、监督法规的执行、管理欧盟预算。委员会也在全球舞台上代表欧盟利益,确保欧盟各国采取协调一致的方法。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已表明会在寻求连任。分析员普遍认为她会成功。(法新社)

委员会的主席由欧盟理事会负责提名,再交由欧洲议会表决。

委员会现任主席是来自德国的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她将竞逐连任。多数分析认为她有望成功连任。

欧盟有七个主要机构,欧洲议会、欧盟理事会、欧洲理事会、欧盟委员会是最为关键的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