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早上,我抽空回到台北猫空茶山下的政治大学,跟大学同窗焕麒相约在母校哲学系办公室附近,以双吉他弹唱了一个多小时,回味校园时代青春热血时光。

临别时,我建议以台湾作家三毛写词、新加坡创作人梁文福谱曲的《说时依旧》,作为结束。

再别台湾,说时依旧,正是此刻的心情写照。这是我第二次长住后告别台湾。第一次来学思考方法四年,1992年开始,1996年毕业;第二次告别,就是这次外派三年七个月后准备回家。

新马终究是我安身立命的家乡,但前后在台北生活近八年,台湾感觉已成了第三个家。这趟外派之旅比想像中更忙碌紧凑,平日社交应酬尽可能减少,但在临别关头,还是挤出一些零碎时间,与各方亲朋好友、旧雨新知叙别。

在一场场真诚对话的叙别中,我再次感受到台湾人恳切相待的温度。除了热心帮忙解读各种议题的专家学者,还有许多认识超过30年的长辈、老师、同窗、教堂弟兄姐妹,大家多年后重逢,亲切依旧、人情保鲜,有些人的样子甚至都没什么变。

我从毕业后到外派之间的24年内,只回台旅游四次。这次重返故地,每天学习通过局外人视角和在地观察,重新认识和思考,如何从台湾看世界,也从世界看台湾。世界视角最主要当然是中美、两岸和新加坡。

我必须说,除了人情依旧,台湾的内外情势和大环境其实都起了很大变化。

1992年初次抵台,两岸刚开放不久,当时大多数台湾人和港澳同学,都自认中国人,当然那是“中华民国”统治下的中国人。那一年两岸还进行会谈,达致了创造政治相处模糊空间的九二共识。

当时大部分外媒尚未在台湾驻点,我感觉台湾民间也并不怎么关注国际动态。新马或南洋学生经常被问“你们是住在树上的吗?”“为什么你们不是中国人,而是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

这些常见疑问,经常让南洋华族学生听了很惊讶,总是要不厌其烦解释,我们是已开发国家,并且是独立国家的华人,不是中国人。

当年民间反共意识强烈,经常听到“反攻大陆”“简体字是匪字”的说法。我也从课堂和同学口中,了解“二二八”历史情结、台湾认同和本土意识逐步茁壮的基础和成长土壤。

历史快转30年,对于海外华人对当地的国家认同,台湾朋友几乎都没有任何疑问了。台湾对世界的关注、世界对台湾的关注,也因为台海局势、半导体晶片在供应链的关键地位而与日俱增。

我两度在台生活,分别在1996年和2022年经历了举世瞩目的台海危机,也现场观察了地方选举和总统大选。我看到两大现象,导致目前的内部政治和两岸关系现况,它们也可能继续主导未来的政局。

一是从中国人认同到台湾人认同的剧变,二是两岸政府和解与对话的政治模糊空间减少,和陆或亲中已经是选票毒药,抗陆或抗中是选票补药,成了主流。

让许多台湾朋友担心的是,台湾的政治和两岸议题讨论,往往倾向“只看立场不问是非”,政治人物在镜头前“演很大”,难以凝聚内部共识,导致许多负能量流窜,重大建设和发展空转,也让关注台湾发展及两岸和平的有心人感到耗神和无力感。

无论如何,未来台湾政治如何发展、两岸困境如何寻找解方,都得交由台湾和大陆的官方者、当事人决定,作为局外人的我们,只能关心、关注和送上祝福。

我怀念的,是台湾民间的活力和温度,包括传统市场呈现的物产丰饶、四季变幻的甜美蔬果、人与人的亲切互动;骑着YouBike公共脚踏车穿街走巷去采访和办事,骑车到河滨吹风、衔接登山走道的惬意。

《说时依旧》有一句歌词提到“星星白发成少年”,我已从当年的少年学子,成为点点华发的半百初老。但这一次再别台湾,我却仿佛从星星白发成少年,重寻台湾不变的温度、重温当年的青春热血。

台北的天气转热了,哲学系助教学妹为我和好友开了冷气,让我们把《说时依旧》和其他歌颂友情的歌,好好录了下来。

我衷心希望,无论台海局势、两岸政治和内部社会情势如何演变,台湾人的温度永远不变,也愿两岸关系注入更多彼此尊重与真诚相待,为和平发展积蓄能量、保留希望。

正如新马两岸的诗人小曼的诗句:最美的距离是两岸——因为两岸,才有相望的眼、相待的心、相思的梦。

再别台湾,心很温热。台湾的朋友们,珍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