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基于理想愿景还是现实利益,一个多元包容、温和理性、更世俗化的美国,对我和家人来说,肯定好过一个极端本土主义、加剧保守排外的极端原教旨主义美国。
关于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可能的对华政策,或者简而言之,特朗普和哈里斯可能的对华政策,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分析和评论。这些评论不论来自中国一流的国际关系学者,还是普通中国大陆网民,基本上达成一个共识——美国两党在对华政策上大致已达成一致,即在认知原则上把中国看成一个严峻的挑战和威胁,而两党唯一的区别仅是策略,即联合其他国家与中国有序竞争,同时寻求缓和与合作——这从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的近期访华可以看出端倪——还是和盟友讨价还价,自己单挑中国;是稳扎稳打,可以预期,还是怪招迭出,不按牌理出牌。因此,身在中国的观察者的确可以说两党都差不多,端看中国自己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者干脆走个极端,热烈欢迎那个爱打迷踪拳的上台,也许他一阵老拳把自己的阵脚都打乱了,反而帮了中国。
选举是世俗过程不值得那么狂热
但是,身处美国的我却不能认为谁上台都一样。原因很简单,对于住在中国的中国人,这确实是一场隔岸观火的大戏,就像当初中国发生疫情,华人纷纷寄各种物资去中国,而美国人也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对于已经长居美国甚至入了籍,子女也在美国成长的华裔美国公民,谁都一样就不能成立,因为关乎我们的利益。
作为美国公民,我明确倾向于民主党。如果按照共和党历史上代表资产阶级和富人的标准看,像我这样靠教书谋生的人肯定与其不相干,而按目前趋势看,共和党已经成为反全球化、保守主义、本土主义和种族主义的代言人,我既非白人又不太保守,更非住了几代内陆连本州都不出的本土人士,支持这样的政党更加毫无意义,民主党在支持全球化和多元化方面反而符合我的价值观。
另外,在我身边,绝大多数美国华人都是基督徒,而我不是。我也亲眼看见一位在曾在网上颇有文名的华人女基督徒,煞有介事地为特朗普祈祷当选,还把祷告词公布出来。这个我就不太接受。我不论选谁,只是基于相对顺眼和比较能够接受其政策取向,但不至于把谁写进祷告词,或者为其去拜菩萨,因为选举不过是一个世俗的过程,不值得那么狂热。不仅今天的美国大选投票率本身就低,虔诚的基督徒也越来越少,但华人却维持极高的基督徒比率,他们一般都是离开中国以后才信,而华人基督徒又为什么强烈支持特朗普,这里的关联已不是本文能详述。
我的关注焦点是两位总统候选人自身的特质,以及对美国国内政策及其可能的影响。在我看来,今日美国确实需要一位与传统不同的总统。到目前为止,只有奥巴马突破了白人当总统这个常规,而哈里斯当选不仅能突破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潜规则,也能打破美国过去两届总统年纪过大的僵局。美国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国家,在多元外表下,其核心权力被默认必须掌握在白人男性手里,而且历史上绝大多数总统是英国移民后裔,且高大魁梧。也就是说,在美国人的文化心理中,能让美国这样从筚路蓝缕拓荒到成长为一个超级强权底定乾坤的人,基本上被默认为必须是坚定而有决断力的白人男性基督徒。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能反映事实上日渐可见的种族多元,女性的政治崛起,以及新生代的诉求。
即使在奥巴马当选时,我也是冷静观察,没有像一些进步派华人朋友一样要聚会庆祝“终于出了一个…” 但在今天,我会认为,一个非白人的女性总统如果成功当选,会为整个美国政治史和族群史带来一次重大转折。这个改变即使是象征意义上的,也值得欢迎和期待,因为女性国家元首在其他国家早就不新鲜,只是美国的特殊和“例外”制约了这一点。
就可以预期的政策来说,我从来不支持以宗教原教旨主义为基点对堕胎实行的禁令。任何人依照世俗理性和常识都知道,女性意外怀孕的原因千差万别,堕胎的理由则基于实际情境和个体的处境和需求,只需考虑胎儿的月龄,但如果一定要僵化地按照宗教观念全面禁止,必然是一种倒退。人类文明的趋势终将是对世俗个体的权利的保障和尊重,而不是对任何一种历史形成的宗教及其意识形态的绝对维护。
保守主义者迷恋枪支心理惊人
共和党所支持的保守主义,又包含对枪支的迷恋。和对堕胎问题的执念一样,美国保守主义者的枪支崇拜是惊人的。具有大规模杀伤功能的枪支,在美国早已成为公共安全的巨大威胁,其虐杀无辜的负面效应早就超过所谓自卫防身。奇怪的是,保守派对胚胎生命权的重视,远超对现实中活人生命权的关注。所谓持枪自发“抵抗暴政”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美国有明确法律规定,进入联邦政府所属产业禁止携带武器。社安局之类为民众服务的政府机构,进门就要安检,正是为了不准携带武器,而对中小学反而没有严格的枪支禁制令,因而屡屡在校园发生大规模枪杀。不论把持枪权如何吹得天花乱坠,同样仅凭世俗常识理性就可以问一句:如果想“抵抗暴政”的人持枪进入政府机关即为违法,如何才能合法持枪“抵抗暴政”?这显然就是现实中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哈里斯的竞选伙伴沃尔兹虽是持枪者,但在大规模枪击案发生后,即转向禁止突击武器的立场,这说明他在个人爱好和公众利益之间,有着理性务实的区分。
由于哈里斯的移民和混血背景以及女性身份,可以预期她如果当选,在对待移民和文化多元化方面,应该更加包容和支持。美国固然面临非法移民大量涌入边境的头疼问题,但近几年也明显可见白人民族主义的上升和排外情绪的增长,以及多元化的倒退。在这一过程中,正是特朗普及他的追随者、效仿者推波助澜,不仅一以贯之地煽动和利用排外情绪严重的保守白人仇视全球化和移民,限制多元化,还纵容白人激进分子的种族主义暴力行为,营造了一种极不友善的社会氛围。的确,白人中的特朗普支持者不都是经济意义上的底层,但都和地域闭塞、眼界狭小、年纪偏大而教育程度较低有关,可称为“精神底层”,其共同特点就是僵化保守。
从第一代亚裔移民的角度看,人口和政经地位总体占优的白人群体酝酿着这样的思潮和政策,对于明显处于弱势的亚裔群体,不可能是好事。不论是基于理想愿景还是现实利益,一个多元包容、温和理性、更世俗化的美国,对我和家人来说,肯定好过一个极端本土主义、加剧保守排外的极端原教旨主义美国。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