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党独大确实有弊端,主要就是少数的利益可能被忽视或边缘化。但在民选制度之下,无论如何都会有某种制衡力量,时时提醒执政党要尽可能照顾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也必须秉持高度的正义和平等,否则在大选时就得面对选票的流失。
美英等国的两党政治早已弊端毕露,但时至今日,却没有人能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美国共和与民主两党的长期对峙,对政治和社会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明显可见,但至今也未有人敢于挺身而出,呼吁改变。
美国两党政治可说已到了固化的地步,社会撕裂,民主空转,让许多选民都厌倦政治。近日,英国《金融时报》政治专栏作家贾楠·加内什(Janan Ganesh)就撰文慨叹,这是美国50对50的悲剧,指的就是选民的对半分裂。其实,较正确的说法应是30对30,因为,在历届选举中,常常有约40%的合格选民不投票。那些去投票的,主要是两党的死忠支持者,其余则是无奈选民,只能从两个烂苹果中选择一个较不烂的。
试想,约60%的选民投票,选出来的总统得票率通常也就是50%左右,等于说顶多也就是得到30%选民的支持,这样的总统又怎能代表全民呢?但选举制度如此。然而,美国总统都会吹嘘民主,对其他国家的政治制度说三道四,认为美国民主是世界表率。作为世界霸主,美国总统也拥有无上的权力,他既是政府首脑,也是三军统帅,可以发动战争,也控制着世界最大的核武库之一。
加内什形容美国选民50对50的分裂是公民灾难(civic disaster),但对于美国民主为什么会如此变异,却无法给出一个肯定明确的答案。他引述的一种说法是,也许是文化的因素所致。比如,从1940年至2000年,有70%美国人是基督教徒,但千禧年以后,美国社会越来越世俗化,基督教徒如今已少过一半。政党认同取代宗教认同。无论如何,这种撕裂破坏美国这个超强的稳定。两党平分秋色,相互竞争,理论上是美丽的,实际情况却截然不同。
最有趣的是,作者提出疑问:如果是一党独大,社会是否会更加健康?1945年以来,西方国家的情况正是如此,如英国的保守党、德国的基督教民主党、法国的右翼,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美国民主党。
这显然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一党独大,在美国人看来就是不民主,因此,新加坡不被列入美国的民主国家名单。但如作者所言,战后的西方社会,确实都因为有独大的政党执政而维持高度的社会稳定,也因此取得可观的经济增长。我们或可补充,在东方的日本也是如此(自民党独大),亚洲四小龙也不例外。
一党独大确实有弊端,主要就是少数的利益可能被忽视或边缘化。但在民选制度之下,无论如何都会有某种制衡力量,时时提醒执政党要尽可能照顾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也必须秉持高度的正义和平等,否则在大选时就得面对选票的流失。
一党独大的好处(前提当然是它必须是个有执政力的政党),在于能维持政治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执政党既然能获得大多数选民的支持,等于大多数人认同其执政方针和政策,也肯定其政绩,因此才会一而再地选它继续执政。在这种相对稳定的情况下,执政党就能够花较少的时间和精力,应付在野党的纠缠与刁难,可以致力于做较长期的规划,所能取得的成就也会更大。因为,很多最终能为国家与人民带来好处的政策,都需要较长时间落实,而无法立竿见影。
反之,在美国式五五对开(前面说过,实际上是30对30)的分裂情况下,上台的都只代表少数,经常出现的是共和与民主两党分别掌控国会的其中一院,彼此抬杠,往往在胶着状态下角力拉扯和内耗,形成立法僵局。总统上台,还没来得及实行政纲里的美丽承诺,就非得把注意力转向准备四年后的大选不可。两党轮流执政,哪有可能制定长期政策。因此,短线操作成了常态。两党的 “奋斗”目标渐渐地也不再是什么民主的理想,而是如何斗倒对方,你上台我扯你的后腿,我上台则你扯我的后腿,是赤裸裸的政治权力斗争,政党利益争夺。
其实,美国民主政治的变异还不止于此。另一个最为人诟病的是金权政治(plutocracy)的形成。美国资本主义长期自由放任发展的结果之一,是少数权贵阶层的出现。石油、烟草、药品、银行金融、军火、大众媒体等等行业,都出现极其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它们财雄势大,能够通过金钱操控国会,左右政策走向。
金钱对政治的污染,如今可说达到一个历史高点。最近,世界首富马斯克(Elon Musk)在各摇摆州帮助特朗普造势,挥金如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马斯克通过其政治行动委员会( 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为特朗普拉票,主要手段其实就是用钱收买选民。马斯克亲身出马,毫不遮掩,商人干政,莫此为甚!如果特朗普再次当选,马斯克肯定会在一些政策上影响白宫。
他近日宣布,在11月5日投票日之前,每天随机送出一张100万美元(约132万新元)支票,给一名关键摇摆州的选民,条件是此人必须注册成为选民,并签名支持他发起的网上请愿书,表态支持言论自由和拥枪权。与此同时,每推荐一名摇摆州选民签署者,就能获得100美元奖励。这不是以自由之名行贿选之实吗?
在美国,要参政和竞选,没钱是绝对不行的。筹钱靠的主要是富豪的支持,这让许多政治人物很容易就沦为富豪 “推举”的候选人。共和民主都各有自己的支持板块,如今这两大板块固化的程度可谓无以复加。因此,加内什的另一观察是,即便双方使尽浑身解数,选举结果基本上还是一半对一半,两位候选人的得票率始终相差不远,只能以少数票胜出。这似乎已成了一个无解的政治困局。
或许我们可以简单地归纳一句,美国的两大政党都已变质。说得露骨一点是堕落。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乱象,都是这种政党政治质变的反映。至于欧洲的情况,传统主流政党的溃败,一党独大局面的消失,同样也可归根于政党本身的变质,如英国的保守党就变得很不像样,首相人选一蟹不如一蟹,政策也一团糟。
欧洲政党政治还有碎片化的问题,主流政党相继堕落,社会分化,因此,大选结果几乎都免不了要由几个政党组织联合政府。有些地方甚至在大选后一年多,还无法组成政府,并常常出现短命政府。政党政治的异化和堕落,毫无疑问对国计民生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在亚洲,同样出现主流政党堕落的故事。日本的自民党和台湾的国民党败在 “黑金政治”,韩国则败在财阀政治。放眼四顾,唯独新加坡仍能保持一股清流,这为新加坡和新加坡人带来诸多政治红利,实属难能可贵。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人民行动党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