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巧妇的米缸

前总理以资政的身份在内阁里继续扮演献策建言的谋士,又要避免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现任总理身上,对内阁是一门政治艺术。

11月8日举行的第六届彭博创新经济论坛晚宴上,彭博社总编辑米思伟在专访总理李显龙时提出了一个小观察,饶有趣味。当年,米思伟在李显龙总理接棒不久后拜访了建国总理李光耀,他诧异李光耀居然在内阁会议室上面的房间办公。米思伟对此大惊小怪,我只能猜想他认为这有点不符合礼仪。

第二位总理吴作栋从李光耀手中接过治国重担时,曾考虑过是否把总理公署迁出总统府。这是新加坡总理职位第一次换人,没有前例可循,李光耀当时给他的一个意见是,如果他要保留政策的延续性,就不应该把总理公署搬出总统府,因为若这样做,等于是向国人表示他将有所改变,或是要跟第一代政治领导人保持距离。因此,李光耀建议他接手自己的办公室,并表示准备搬过去已看中的另一个总统府房间。但吴作栋出于对李光耀的尊敬,不敢劳驾李光耀,所以另外装修一间房作为总理办公室。

吴作栋在个人访谈录《高难任务》里,把当年继任时的这个小插曲说得生动有趣。他说,在西方的民主国家,领导人一不在位,就跟其他人一样;但新加坡有自己的一套,前总理必须照顾一下继任的新总理。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似乎不适用于新加坡。前总理以资政的身份在内阁里继续扮演献策建言的谋士,又要避免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现任总理身上,对内阁是一门政治艺术。

新加坡有别于其他民主国家的这一套,至今为止还是行之有效,今后能否保持下去,有待观察。李总理最近在行动党创党70周年大会上宣布,他将在明年11月21日之前,让副总理兼财政部长黄循财接任。到时李总理会扮演什么角色,已是国人心头上的一个疑问。米思伟的提问,显示这也是国际媒体所感兴趣的。

李总理的回应是,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事情,前任既要“照看”(overwatching),却又不能“过度照管”(overbearing,《联合早报》的报道中译成“专横”),前任必须“使用恰当、明智的话语,而不是束缚你的继任者的风格”。李总理是过来人,知道“前任”的位置在哪里。

领导人的换班,总会带来一些新气象,这是国人所期待的。其实第四代已经为正式接班做了不小的铺垫工作,如在生活费上涨的课题上。

在新加坡,政府不说社会福利,只说“社会契约”,含义包罗生活各个层面。在“新加坡携手前进”的旗帜下,动员全民的参与,而不致流于一种由上而下的政治运动。

出自政府的口,没有抽象的说词,或是政治术语。李总理于彭博创新经济论坛晚宴上说:“新加坡目前处于必须携手做得更多和互相帮助的阶段,政府必须参与其中,但必须努力避免所有问题都依靠政府来解决。”政府不养懒人的立场一以贯之,不会因新一代的上台而有所改变。

工人党领袖毕丹星近日在国会辩论中说,考虑到政府能在财政预算案之外拨出11亿元的援助配套,以及当前的财政表现,工人党质疑是否有必要在明年调高消费税。几日前,工人党在国会提出“生活费危机”动议,促请政府检讨政策,减低新加坡人和家庭所面对的生活费压力。朝野关心民瘼的出发点一致,却各自表述。

政府能在预算案之外另外拨出巨资纾解民困,即表示国库充实,国库既然“钱饱饱”,为何还要继续提高消费税?反对党的立论角度也许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鸣,但也反映了政府必须生财有方,才能未雨绸缪,才能随机应变的事实。

代交通部长兼财政部高级政务部长徐芳达反驳工人党的论调时说:“反对党必须坦诚,且保持一致的立场,不能在每次消费税上调时就提出反对,却又想动用上一轮消费税上调所取得的收入。”

政府一边调高消费税,一边多方补贴,看似矛盾,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的“米缸”不会自动填满。米从哪里来?平民老百姓不能了解其中奥妙,以为生活费上涨本来就是政策造成的,也就因此不把政府的一切补助津贴当一回事。

行动党武吉班让区议员连荣华动议修正工人党的动议字眼,强调“国会清楚生活费是全球关注的问题,呼吁政府继续通过政策,减轻新加坡人和他们家庭面对的生活压力……”,很显然地是为了表示关心民间疾苦不是反对党的专利。八名工人党议员和两名前进党非选区议员反对无效,这项修正最后通过是必然结果,工人党想必也为之气结。

这场超过七小时的辩论,给明年底正式接班的第四代领袖提了个醒,“米缸问题”是他们领导力的一块试金石,不能再靠前任指点江山。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