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东北亚发生战事,中国将何去何从?又能否置身事外?如果我们从中朝历史来看,显然不容乐观。因为朝鲜有乱,中国必会干预,几乎已成不变之规律。尤其是70年前发生的那场朝鲜战争,更值得我们深思。如今,俄国与整个西方为敌的处境,和当年苏联与西方的冷战对立何其相似。
《联合早报》去年6月15日曾刊发乔治·索罗斯的《民主制度能在多重危机下幸存吗?》,读后笔者撰文《当今世界多重危机的再思考》(2023年7月19日《联合早报》言论版)与之商榷。索罗斯在文中所谈论的三个最紧迫问题之一,就是因俄乌战争而引起的国际失序。如今半年已过,国际局势不仅没有向好,反倒更让人担忧,而且美国内政之极化危机,无疑因大选临近而更不堪入目。这使人不禁要问:“世界果真会走向失序吗?”
再过几天,俄乌战争就满两年,战事距离结束依然遥遥无期。据乌克兰方面战报,俄罗斯阵亡官兵已近40万,乌克兰方面军民死亡人数估计也差不多有近20万。如果按照伤亡二比一的比例算,截至目前,双方人员伤亡加起来已差不多200万人,而所争为何呢?这实在值得所有人认真思考,包括俄乌双方以及西方。尤其是反省为何战争打成这个样子?
对此,笔者认为,首要原因当然在于俄乌双方都发生了可怕的战略误判,只不过一前一后而已:关于俄罗斯的战略误判已经多有论及,兹不赘述;关于乌克兰的误判,则首先应推其军政首脑被前期的胜利冲昏了头,对俄国这个战略对手认识不清,以至于太轻敌,过于保守所致。关于这一点,乌军总司令扎卢日内去年11月接受《经济学人》杂志专访时,就明白指出乌军对俄国出现了战略误判(他们以为俄国在付出一定的人员伤亡后就会被迫和谈,撤出乌克兰,所以乌克兰的大反攻就变成等待西方更先进武器到来前的防御消耗战),并坦承“我们(乌军)事实上已陷入困境,它可能持续数年,将乌克兰蚕食殆尽”。
乌克兰的战略仿佛是在拖、在等,在观望。他们忘了兵贵神速的道理,忘了即使再先进的武器到了,也免不了人员伤亡,忘了到时战局突然发生剧变呢?国际局势发生剧变呢?甚至自己国内也发生剧变呢?事实上,正是当他们在等待装备以图反攻之时,俄国建立起了固若金汤的苏洛维金防线,就在他们珍惜每一个乌克兰士兵生命之时,以哈战争打响了、朝鲜的炮弹运到了,而且东北亚危机四伏了;就在他们军政意见不合之际,美国总统大选如火如荼开始了,两党极化对立加剧了,国会拨款迟迟批不下来,而且特朗普遥遥领先,问鼎白宫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强了。
其次,是欧美的援乌战略摇摆不定,已严重脱离目标。扎卢日内就明确指出,西方提供的军事装备和弹药储备,已无法让乌军在与俄军的对抗中占据优势。这就导致两害相权取其重的尴尬局面:要么欧美干脆不援助,任俄国迅速为乌克兰“去纳粹化、去军事化”,从而既不会导致战事久拖不决,更不会导致战争或冲突外溢。因为俄国一直认为他们是属于欧洲的(不管在外交内政上表现出多么貌合神离,格格不入),它所要的仅仅是地缘政治利益,并无心搞乱整个世界并与欧美同时为敌。所以,普京原先设想的就是在48小时(在欧美还来不及反应)内结束战斗,等待欧美慢慢接受并承认既成事实。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的反应,简直可以用一场灾难来形容,不仅拖拖拉拉,犹抱琵琶半遮面,既要援助但每次又都扭扭捏捏不到位。几乎每次援助升级,都是在乌克兰付出惨重伤亡代价后才姗姗来迟。所有这一切变数叠加,就不仅进一步导致战事更趋惨烈,且旷日持久,导致今天国际乱象丛生。
事实上,就在俄乌僵持之际,以哈战争爆发,且短期内也无望结束。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近期朝鲜在俄国的支持下动作频频,且声称“韩国是永远的敌人”,同时放弃了朝鲜实现和平统一的长期目标,并与俄国结成军事统一战线。
普京急于拉中国下水?
对此,中国政治学者房宁近日撰文,提醒中国应小心和防范。笔者以为,虽然朝鲜目前还不至于贸然发动战争,尤其是在俄国还深陷战争泥潭无暇东顾之际。但东北亚会不会在俄国积极怂恿之下擦枪走火,引发地区大战?至少从目前俄朝双方的频繁互动来看,普京显然急于转移西方注意力,分散其援乌能力,而有意搅乱东北亚局势,顺便拉中国下水。
一旦东北亚发生战事,中国将何去何从?又能否置身事外?
如果我们从中朝历史来看,显然不容乐观。因为朝鲜有乱,中国必会干预,几乎已成不变之规律。尤其是70年前发生的那场朝鲜战争,更值得我们深思。至今,学界对于斯大林同意和支持发动这场战争,以及“中国在战争中决策的主要过程已经愈来愈清楚”(沈志华:《中国介入朝鲜战争决策的分析和反思》,载《21世纪》8月号,总第198期)。对于斯大林为何在1950年1月30日,同意金日成发动统一朝鲜战争这个问题上,冷战史专家也趋于一致,正如加迪斯所说:“斯大林给金日成‘开了绿灯’,就是他要在东亚争取主动权的大战略的一部分……他在同意金日成攻打南朝鲜后不久,又鼓励胡志明在印度支那加强越盟对法国的战争……”(加迪斯:《冷战》)。在美国已故国务卿基辛格看来,斯大林“同意入侵南朝鲜”,是因为面对西方在欧洲展开的冷战遏制战略的一个“相当蛮横的反应”(基辛格:《大外交》)。在笔者看来,斯大林当时还在思考一个更大的战略,那就是如何把东亚作为冷战的第二个扩展区域,以抗衡西方。
如今,俄国与整个西方为敌的处境,和当年苏联与西方的冷战对立何其相似。这不能不引起我们高度重视。本来人们寄希望于国际局势能渐渐明朗,重归昔日经济全球化的和平与繁荣,没想到发展到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凶险。甚至近日已有不少学者预言,2024年将有更大的战争冲突,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亦未可知,可以说,世界正朝着动荡不安与失序迅速坠落。
因此,中国在应对今年即将发生的地区不确定性因素时,应早做预案,防患于未然,消弭战争于无形,方为上策。同时,今天国际秩序持续动荡不安,不仅再次提醒我们要更加珍视来之不易的和平,尤其是承平已久而不知战争之惨烈,以及战备重要性的当代人,也要更深刻认识联合国宪章原则指导下的国际秩序的重要性。
不知我们今天所生活的岁月静好,是否就像茨威格(Stefan Zweig)在《昨日的世界》中怀念的一战前那个宁静祥和世界,也将如过眼云烟?这实在不能不令人心忧,也值得每一个人三思。
作者是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阿什民主治理和创新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