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佳:“泼妇”就是要闪耀

女性身份显得尴尬和微妙起来。太强硬无疑惹人厌;但如果表现温和,又会被质疑软弱,无法胜任领袖。如何拿捏平衡,成了男性政治人物不会遭遇的难题。

美国总统选举逐渐白热化,换将再战之后的首场电视辩论,吸引6700万观众收看。检察官出身的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攻势凌厉,特朗普则明显被动。民调显示,超过六成受访者认为哈里斯获胜,她的支持率也小幅上升。

尽管这场辩论比三个月前两个“老白男”的交锋,多了1500万观众,但远不及2016年特朗普与希拉莉的首场辩论——8400万的收视纪录至今未被打破。

记得那时,我正身在美国报道大选,一场不落地观看全部三场辩论。火药味最浓的最后一场,特朗普脱口而出辱骂希拉莉“好一个泼妇(What a nasty woman)”,引发巨大反弹。“泼妇”迅速成了美国女性运动的新口号。之后去到各种竞选集会,常看到门口有人兜售T恤周边。至今我的衣柜还躺着一件“身为泼妇我自豪(Proud to be a nasty woman)”。

2016年的世界,已有不少女性领导人大放异彩,建国200余年的美国如果创造历史,似乎也并不稀奇。然而采访中我发现,在进步与保守焦灼博弈的美国社会,这仍未能被轻易接受。在战场州跟选民聊天,他们描述对希拉莉的印象“强势、顽固、冷酷”。不少人说,传统的美国人不喜欢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

于是,女性身份显得尴尬和微妙起来。太强硬无疑惹人厌;但如果表现温和,又会被质疑软弱,无法胜任领袖。如何拿捏平衡,成了男性政治人物不会遭遇的难题。而结果我们都知道,希拉莉在败选演讲中重提接受提名时所做的著名比喻——很遗憾最终未能打破那层“最高最硬的天花板”。

特朗普崛起至今的八年,也是美国女性运动再一次上升的八年。从他上台之初全美头戴粉红帽子的百万女性大游行,到席卷全球反对性骚扰的#metoo(米兔,也译“我也是”)运动,再到最高法院剥夺堕胎权后引发的强烈抗议浪潮。女性自主意识日渐觉醒,愈发认同身体和生活自己做主。在各行各业里,隐形的性别歧视遭到反击;女性,在不同的场合更加闪耀。

记得2018年,作为国际女性媒体基金会奖学金项目的一部分,我在《波士顿环球报》和《纽约时报》工作了八个月。《环球报》的言论版女主编克莱格告诉我,直到上世纪80年代,美国新闻界女记者还很稀少,领导层更是清一色白人男性。而如今,女性管理者已经过半。奥斯卡最佳影片《聚焦》里那个著名的调查报道栏目“聚焦”,就刚提拔女性掌门人,还是个华裔女性!在时报报社,入职那天恰好赶上当年的普利策奖公布,我所在的调查报道部,两名女记者凭借对影业大亨韦恩斯坦性骚扰案的深度调查,摘得最具分量的公共服务奖。在时报大厦标志性的开放式楼梯上,她们接受所有同事长时间的起立鼓掌祝贺。

时间来到2024年。历史仿佛轮回,又是那个以不尊重女性著称的男候选人,对阵一位女对手。但一切又似乎不同了。早在2008年第一次参选时,希拉莉就被批评显得过于独立,不重视家庭。2016年再战,她专门分享身为母亲和外婆的喜悦,以展示亲和力。这一次,哈里斯本人没有生育。当共和党对手万斯扬言不能把美国“交给没有孩子的人”,立即引发轩然大波。连乐坛天后泰勒丝也加入声援,对号入座自己就是个“没有孩子的养猫女士”。

在上个月的民主党全国大会上,“男主外女主内”之类的陈词滥调被颠覆。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获得的掌声和欢呼声远超任何男性,以至于她的丈夫上台时先自嘲:“也就是我,蠢到在米歇尔之后发言”。当哈里斯正式接受总统候选人提名的时候,坐在台下激动不已的是她的“全职丈夫” 埃姆霍夫。

不久前,76岁的希拉莉发表一篇新的专栏文章,重提在美国政治中克服性别歧视和双重标准的艰难:“有人称我为‘泼妇’,我甚至曾被人焚烧人像。虽然依然为未能打破那最高最硬的天花板而痛苦,但自豪的是,我的两次总统竞选,使得女性成为候选人这事显得稀松平常了。”

爆笑美剧《破产姐妹》中,麦克斯为了通过历史考试,猛背美国宪法知识。当她提问东欧移民厨师奥莱格:“你知道女人是哪一年开始投票的吗?”奥莱格大惊:“什么!在你们美国,女人竟然可以投票?”

这笑话的背后是美国女性争取投票权的艰辛历史。南北战争、废奴运动后,宪法第十四、十五修正案明确保护黑人的公民权利——不过,仅限男性。直至1848年,第一届美国妇女权利大会《观点宣言》发表,女性投票权问题才第一次被提出。又经过了72年的平权抗争,直到1920年,“女性拥有投票权”被正式写入宪法第十九修正案。

或许在美国女性获得平等选举权后百余年,白宫将终于迎来第一位女性见证。

(作者是《联合早报》视频编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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