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熬过政权更替黑暗夜 叙利亚纷乱中盼曙光

叙利亚人即将迎接阿萨德政权终结后的第一个元旦。这个饱经战乱的国家百废待兴,沙姆解放组织领导的新政府必须在质疑和压力下挑起重建国家的重任。它能否团结所有民族,重振经济民生,并在混乱的区域局势中寻得稳定,世界拭目以待。

“一个人在20多岁时的性格,与三四十岁时相比会截然不同,50多岁时当然也是如此。这是人之本性。”

叙利亚临时政府领导人、沙姆解放组织领袖艾哈迈德·沙拉(Ahmed al-Sharaa,前译沙雷,化名朱拉尼)12月6日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这么说道。两天后,他带领叙利亚反对派武装推翻了统治叙利亚超过半世纪的阿萨德家族。

反对派武装的行动仅历时半个月就取得胜利。原总统阿萨德在老朋友俄罗斯的庇护下,悄无声息地逃到莫斯科。自1970年以来就统治叙利亚的阿萨德家族政权蓦然崩解,几乎毫无抵抗。

叙利亚举国欢庆,人们准备好掀开历史新篇章,但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如何发展,仍有许多问号。沙拉领导的新政府必须交出一份答卷。

分析:叙利亚新政府必须促进宗教派系团结争取认同

推翻阿萨德后,沙拉开始有一些转变:他不再身着武装制服,而是换上西装、打起领带;摒弃朱拉尼(Abu Mohammed al-Jolani)这个化名,以真名活跃于世人眼前,并接连会见外国使节,传递新叙利亚的声音。种种迹象,或许预示着叙利亚的潜在变革。

沙姆解放组织领袖沙拉脱下戎装,改以西装见人。(路透社)

英国广播公司(BBC)国际新闻编辑鲍温12月19日与沙拉对谈后,评价他“非常聪明,政治头脑敏锐”,但他在谴责阿萨德旧政权之余,并未详谈新政府的蓝图。

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中东安全问题专家布雷格曼(Ahron Bregman)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向沙拉提出一个问题:新政府能否包容各方,团结叙利亚所有不同群体和民族?

网络上近日流传一段视频,显示叙利亚北部一个回教阿拉维派圣地遭到袭击。事件引发数千人在多个城市集会抗议,但临时政府说,这是一段旧视频,袭击者是一些不明团体,重新发布这段视频是为了在叙利亚挑起纷争。

叙利亚民众星期三(12月25日)在西北部拉塔基亚市(Latakia)一座东正教堂参加圣诞节弥撒。(法新社)
圣诞节当天,21岁的穆哈默德·阿里在大马士革倭马亚回教堂外扮作圣诞老人,给孩子派发糖果。他的脸上涂着叙利亚新官方的旗帜。(路透社)

叙利亚的宗教派系矛盾是避不开的难关。阿萨德所属的阿拉维派,是叙利亚回教徒中的少数群体;沙姆解放组织代表的回教逊尼派,构成叙利亚的主要人口。此外,叙利亚还有基督徒和其他宗教团体。

阿萨德政府曾遭到跨宗派的广泛反对,2011年爆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后来演变为内战。现在到了沙姆解放组织掌权,与阿萨德联系深刻的阿拉维派群体担心可能遭到报复,其他宗教少数派群体也心存担忧。

中国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王震受访时说,目前外界主要担心沙姆解放组织会如何践行宗教理念,以及是否会庇护与它意识形态相近的其他跨国圣战组织。人们不确定它会否受激进的回教理念驱使,推进叙利亚社会回教化,这种走向“不仅与叙利亚长期以来的世俗化、现代化模式相悖,而且会引发严重的社会撕裂和冲突”。

沙姆解放组织的前身是卡伊达组织的分支“胜利阵线”,被美国、英国、俄罗斯及联合国等认定为恐怖组织。它在2016年与卡伊达组织割席,尝试以更温和的形象示人。不过,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受访时说,当年的决裂并非在意识形态层面与卡伊达组织断绝关系,而是权力斗争的结果。

多西强调,虽然沙姆解放组织过去八九年里的记录并不完美,但也不都是负面的。“我认为,他(沙拉)反映出更激进回教运动中的一种趋势,即正在远离跨国圣战主义,转向更加国家化的视角。”

沙拉认同女性受教育权,否认叙利亚会成为另一个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承诺确保法治,并一再表明会保护宗教少数群体。他也声明,沙姆解放组织不是恐怖组织,叙利亚不会对邻国和国际构成威胁。

多西认为,沙姆解放组织是不是恐怖组织还有待辩论,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它还未清除负面形象,联合国、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已经开始与它接触。“这是一场游戏。他们试图对沙姆解放组织施加条件,(回报是)将它从恐怖组织名单中除名。”

当务之急须重振经济 商界等待新政府救市

叙利亚百废待兴,新政府的当务之急是重振经济、建立稳定。沙姆解放组织只有争取广泛的国际承认,才可能为重建叙利亚获得更多国际援助和支持,促进经济复苏。

长年战乱导致叙利亚经济每况愈下。根据世界银行今年5月的报告,叙利亚2024年实际国内生产总值(real GDP)料将延续2023年的颓势,预计萎缩1.5%;叙利亚镑兑美元汇率去年大幅贬值141%,通货膨胀率则预计上升93%。

叙利亚商界愁云笼罩,渴望知晓新政府打算如何拯救经济。路透社12月10日引述叙利亚最大商业游说组织负责人贝塞尔·哈姆维称,临时政府告知商界领袖,它将采用自由市场模式,并带领国家融入全球经济。一些叙利亚知名商人说,这与过去由阿萨德家族亲信控制的体系迥异,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本周早些时候,叙利亚大马士革一个自动取款机网点前大排长龙。(彭博社)

叙利亚对进口贸易实行许可证制度,并要求贸易商将叙利亚镑存入中央银行,以换取美元。然而,资金往往要等几天甚至几周才能到账,不仅造成延误,也加剧基本商品短缺。哈姆维获悉,新政府将废除这个复杂的海关制度,以满足贸易商和实业家的需要。

经济的稳定和开放,也有助于吸引投资和叙利亚侨民回归。不少侨民受过良好教育,而且相对富裕,有利于建设国家经济,一名区域高级金融官员告诉路透社,回归的侨民可能会在未来几年保持两位数增长。

新叙利亚的政经走向牵动国内外的关切。法国《世界报》12月发表评论指出,沙姆解放组织通过推翻阿萨德政权证明,它有能力通过技术扭转军事不对称的局面,也有能力协调大胆的军事行动。即使存在诸多争议,眼下只有它能挑起大梁,并成为连接叙利亚与国际社会的重要接口,但它能否带领新的叙利亚走向开放,仍有待观察。

多西说:“瓶子要么半满,要么半空。你可以尝试胁迫,也可以尝试鼓励。目前看来,鼓励可能是更好的方法。”

陆路补给线被切断 伊朗须重新审视防御战略

叙利亚变天,区域风云涌动。以色列对戈兰高地虎视眈眈,土耳其、伊朗和俄罗斯的角力则出现逆转。德黑兰和莫斯科曾在叙利亚内战期间鼎力支持阿萨德政权,如今却无力回天,损失惨重。

伊朗在帮助阿萨德政权期间,也通过叙利亚向黎巴嫩真主党和巴勒斯坦哈马斯运送武器。阿萨德政权瓦解,切断了这条帮助伊朗在黎巴嫩和整个黎凡特地区施加影响力的陆路走廊。沙姆解放组织进驻大马士革后,伊朗从叙利亚撤出所有顾问和成员,关闭驻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使领馆。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的王震分析,伊朗因叙利亚政权更迭而失去了对“什叶派新月带”的重要影响力,“抵抗轴心”也面临空前危机。

伊朗为挽救在叙利亚的影响力作出一些努力,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讲话中尝试与阿萨德政权划下界限,声称伊朗以往为叙利亚政府军队提供的支持有限,后者既已崩溃,伊朗以后不会再给它任何支援。伊朗外交部则着墨于伊叙关系的悠久历史,似乎有意为未来的双边关系留白。

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12月11日在德黑兰发表讲话说,“抵抗轴心”因叙利亚前总统阿萨德倒台而受到的冲击,不会削弱德黑兰的力量。(法新社)

伊朗在叙利亚失利,可能会拖累与它对手以色列的周旋,真主党已遭以色列重挫,哈马斯、也门胡塞武装等地区代理人也免不了遭到波及。分析认为,伊朗此次在叙利亚栽跟头,势必引发内部反思。

伊朗的安全战略以弹道导弹和无人机、支持区域代理人网络和核能力为支柱,如今代理人支柱已然断裂,德黑兰须要想清楚未来战略的支点。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的多西研判:“伊朗将重新审视防御战略,也就是说,它可能——虽然不一定——考虑发展核武器,并调整区域政策。”

英国《卫报》外交新闻编辑温托尔说:“伊朗统治者多年来一直声称‘保卫伊朗必须从边界之外开始’。这种代价高昂的战略基本已经过时,伊朗如何阐释它在叙利亚的倒车,对于决定以何种战略取代(既有战略)至关重要。”

俄罗斯或力保军事基地 土耳其成最大赢家

俄罗斯虽然不像伊朗那样元气大伤,但也没好多少。将近三年的俄乌战争让莫斯科分身乏术,面对反对派武装的行动,它没能像2015年那样再次拯救阿萨德,近几年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也日益减弱。阿萨德是全身而退了,但俄罗斯在叙利亚的两个重要军事基地何去何从,还没有着落。

美国《华盛顿邮报》12月中旬引述卫星图像信息报道,俄罗斯的运输机似乎正在拉塔基亚省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Khmeimim Air Base)“打包家当”,准备撤走基地的一些设备。俄罗斯当年利用赫梅米姆基地支援阿萨德政权。

位于叙利亚西部地中海地区的塔尔图斯海军基地(Tartus naval base)则建于苏联时期,作为俄罗斯在地中海的唯一维护和补给中心,与赫梅米姆共同充当俄罗斯在非洲军事扩张的重要空中运输枢纽。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面临挑战,12月12日的照片显示,一些俄罗斯士兵站在叙利亚东北部卡米什利(Qamishli)驻点外的军用皮卡车旁,准备撤离。俄罗斯在卡米什利驻有100多名士兵。(法新社)

莫斯科为这两个基地倾注不少心血,轻言放弃不大现实。伦敦国王学院的布雷格曼说,俄罗斯总统普京可能会尝试与叙利亚新政府谈判,为了保住两个重要的基地,“他甚至可能在谈判中把阿萨德交出去”。

法国《世界报》12月早些时候报道称,如果俄叙能达成协议,确保赫梅米姆和塔尔图斯基地的安全,将了却莫斯科心头重担。要是失去这两个基地,莫斯科在中东、地中海和非洲萨赫勒地区的力量投射就会遭到严重打击,俄军部队从基地全面撤离,也将耗费庞大且昂贵的后勤。

上海社会科学院的王震则说:“无论俄罗斯未来是否继续在叙利亚驻军,双方仍会维持一定的关系。这既是俄罗斯维护其在叙利亚利益的最好办法,也是叙利亚新政府打破外部孤立和封锁的办法之一。”

博弈有输就有赢,阿萨德的溃败,陡然把土耳其推到一个非凡高点。在推翻阿萨德的行动中,沙姆解放组织与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并肩作战,但土耳其一再否认参与推翻阿萨德的武装行动。大马士革易主后,土耳其重新开启关闭了13年的大马士革使馆,安卡拉日后在叙利亚的影响力料将加深,可能也会借机扩大对库尔德武装的打击。

叙利亚库尔德人12月19日在卡米什利举行示威,挥舞着独立时期的旗帜,支持由亲美库尔德人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法新社)

土耳其视库尔德工人党为恐怖组织,认为亲美叙利亚民主力量的主要成员人民保护部队是该党激进分子的延伸,反对美国继续支持叙利亚民主力量。过去半个多月,叙利亚民主力量与叙利亚国民军在叙北的敌对行动有所升级,土耳其已经敦促叙利亚解决安卡拉对库尔德民兵的担忧,否则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自身安全。

刷新中东权力格局 政权更迭创新机也埋风险

叙利亚临时政府正在筹备军事机构重组,沙拉已会见国内各武装派系并达成一致,将解散所有武装组织,整合到国防部之下。他早前在与土耳其外长费丹联合举行的记者会上说,叙利亚绝不允许境内武器脱离国家控制,“无论是革命派别的武器,还是叙利亚民主力量所在地区派别的武器”,这也包括库尔德民兵领导部队的武器。

叙利亚临时政府领导人、沙姆解放组织领袖沙拉(右)12月22日在大马士革会见土耳其外交部长费丹。(法新社)

美国智库外交政策研究所非常驻研究员索里曼(Mohammed Soliman)认为,安卡拉现在已经超越德黑兰和莫斯科,巩固了它在后阿萨德时代格局中的影响力,“凸显出土耳其作为中东地区决定性力量,以及更广泛地缘政治舞台关键参与者的崛起”。

叙利亚政权更迭不仅标志着国家政治的巨变,也将刷新中东地区的权力格局。这些进程为叙利亚带来无限机遇,但也埋下许多风险。正如沙拉所说,叙利亚饱受战争之苦,无力招架新的冲突。新叙利亚如何平稳地走过钢索,世界将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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