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菲中期选举在即 正副总统撕破脸两大家族拼权力

菲律宾政坛自去年起就暗流涌动,总统小马可斯和副总统莎拉公开决裂,莎拉还恫言已雇好杀手,若自己遭遇不测将暗杀小马可斯。菲律宾各省家族山头林立,5月中期选举于2月11日正式拉开帷幕,这两大政治家族的斗争是否会导致其他政治家族趁乱在选举中渔翁得利?菲律宾民主何去何从?

“他们是天作之合。”

2022年,菲律宾前独裁者马可斯独子小马可斯与时任总统杜特尔特的女儿莎拉宣布搭档竞选正副总统时,小马可斯的姐姐伊米如此形容这两大家族的政治联盟。

杜特尔特家族在菲律宾南部拥有相当稳固的根基,马可斯家族则在北部掌握雄厚势力,双方原本应是完美的超强联盟。

然而,2024年9月,曾经在竞选活动上公开向小马可斯高喊“我爱你”的莎拉,却在记者会上说她和小马可斯从来都不是朋友,两人自7月以来就不曾说过话。

同年11月,莎拉更是以“来到不归路”形容两人的关系。她甚至扬言已雇杀手追杀小马可斯,还恫言要挖出老马可斯的尸骨扔进大海。

莎拉恫言要挖出老马可斯的尸骨扔进大海。图为小马可斯去年11月1日万圣节当天,在马尼拉英雄墓园里、父亲的墓碑旁发表讲话。 (法新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菲律宾德拉萨大学政治学与发展研究系副教授博尔哈(Anthony Lawrence Arsenal Borja)向《联合早报》分析小马可斯与莎拉决裂的原因时说:“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权力,包括政治和经济权力,以及生存……所有其他问题,从预算冲突到莎拉被任命为教育部长而非国防部长,都是这一权力斗争的明显结果。”

菲律宾大学迪利曼分校政治系助理教授赖伊(Ranjit Rye)告诉《联合早报》:“这个联盟内部的裂痕跨越多个领域,反映了根深蒂固的冲突。双方最初的决裂可能源于相互竞争的政治野心和治理风格上的明显差异,而各自阵营内部的权力斗争加剧了这一局面。”

据接近小马可斯的人透露,莎拉阵营在选举后曾要求把一半的内阁职位留给她的盟友,这让小马可斯感到震惊。小马可斯让莎拉出任教育部长而不是她所渴望的防长职位,是双方出现摩擦的首个公开迹象。

随后,莎拉的政治导师、前总统阿罗约被免去参议院副议长职务、众议院对莎拉提呈的办公室预算申请进行审议并加以阻拦等,让两大阵营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去年10月28日向参议院供证时,为他的扫毒战争进行辩护。(法新社)

小马可斯也和莎拉的父亲杜特尔特杠上,相互抹黑对方是瘾君子。杜特尔特在任内展开肃毒行动,导致数千名毒贩和吸毒者死亡,结果被国际刑事法院追查。原本表明不会重新加入国际刑事法院的小马可斯,在双方关系破裂后说不会阻止国际调查人员入境菲律宾调查。

两派外交立场分歧明显 反映战略主权问题冲突

赖伊指出,导致小马可斯与莎拉联盟瓦解的一个关键但常被忽视的因素,是他们在外交政策上的分歧。

他说:“杜特尔特派的亲中立场与小马可斯集团更亲美或民族主义的立场,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分歧不仅代表他们在国际关系定位上的不同,也反映两派在国家战略方向和主权问题上的冲突。这些外交政策上的分歧,加上国内政治紧张局势最终削弱联盟,将它推向无可挽回的分裂。”

莎拉与小马可斯撕破脸后,多个菲律宾公民组织、宗教领袖及反对前总统杜特尔特的团体于去年12月2日,联合向众议院递交一项弹劾申诉,指控莎拉违反宪法、贪腐行贿、背弃公众信任,以及犯下其他严重罪行。

两天后,一批前国会议员和左派人士提交弹劾申诉要罢免莎拉。12月19日,针对莎拉的第三项弹劾诉状交到国会。

学者:莎拉被弹劾可能性不大

加拿大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政治系副教授库洪塔(Erik Martinez Kuhonta)告诉《联合早报》:“众议院内都是小马可斯的盟友,众议院议长罗穆亚德斯是小马可斯的表弟。如果弹劾程序启动,一个可能的结果是莎拉会被弹劾。这可能会削弱那些在中期选举中竞选参议员的杜特尔特盟友。”

不过,菲律宾大学迪利曼分校政治系教授恩西纳斯—弗兰科(Jean S.Encinas-Franco)认为,莎拉被弹劾的可能性不大。她在回复《联合早报》询问时说:“选举在即,我认为不会有时间(弹劾莎拉)。”

菲律宾左派人士在去年11月25日到菲律宾奎松市众议院外举行抗议活动,呼吁弹劾莎拉。(路透社)

弹劾诉状必须获得菲律宾众议院三分之一的众议员支持才能启动弹劾程序,过后再移交到参议院进行表决,获得三分之二参议员支持才能通过弹劾案。

然而,众议院秘书长贝拉斯科已把三份弹劾诉状搁置一个多月,至今仍未提交给议长启动弹劾程序,距离中期选举只剩三个多月。

菲律宾政治学者阿古勒斯(Cleve Arguelles)同样认为,众议院此时弹劾莎拉的可能性不大。阿古勒斯也是菲律宾民调机构WR Numero的主席。

他告诉《联合早报》:“双方阵营似乎都缺乏足够的民众支持或政治意愿把冲突升级至此,因为这可能会引发反弹,进一步削弱各自的支持基础。”

实际上,菲律宾人民对领导人的互撕已日益厌倦,当地宗教和民间社会团体定于星期五(1月31日)发起一场反对小马可斯和莎拉的抗议集会。

虽说弹劾案不太可能在中期选举前有结论,但相信仍会对选举造成一定影响。阿古勒斯说:“中期选举将是一个压力指标,揭示哪一方更具优势。有关弹劾的讨论将在选举中投下沉重的阴影,使本届选举成为民众忠诚度和政治力量的实际战场。”

约160万民众于1月13日在马尼拉聚集,反对弹劾莎拉。(法新社)

菲律宾中期选举于5月12日举行,竞选活动从2月11日开跑。这场2028年总统选举之前规模最大的选举,有1万8280个议席供竞逐,包括众议院全部316个议席和参议院24席中的一半议席,各地区也会同步举行地方选举。

中期选举被视为公投 双方争夺国会控制权

阿古勒斯指出,中期选举其实也是造成小马可斯与莎拉关系势如水火的催化剂。这是因为菲律宾的中期选举通常被视为对现任政府的公投,因此也是马可斯和杜特尔特家族政治实力的试金石。此次选举结果对任何一方来说都至关重要,这将决定谁能控制国会,并为下一届总统选举奠定基础。

阿古勒斯说:“对小马可斯来说,赢得这场选举将确保他在接下来的三年不会成为跛脚鸭总统。对莎拉来说,中期选举代表着一次动员支持者的机会,并展示她争夺下届总统选举的实力。”

选举结果显然也将决定莎拉会否在下届国会期间继续面对弹劾威胁。

鹬蚌相争 新兴家族可能趁乱得利

两雄相争,渔翁得利。以人气近年飙高的参议员拉菲·图尔弗(Raffy Tulfo)为首的图尔弗家族,以及有影星光环的波埃(Poe)家族等菲律宾新兴政治家族,或许会从马可斯和杜特尔特家族分裂的缝隙中找到崛起机会。

菲律宾政治学者阿古勒斯说:“新兴政治家族的财力不如根深蒂固的政治家族雄厚,人脉也不如他们广,却可能在分裂的政治格局中找到突破口。”

“以参议员洪蒂维洛斯(Risa Hontiveros)等为首的改革派,也可能抓住这一时机。随着小马可斯和杜特尔特阵营因内讧而分心,改革派可能在适当时机悄然崛起,为厌倦家族对立的选民提供新的选择。”

参议员拉菲·图尔弗(Raffy Tulfo)人气高,已成为菲律宾选民在2028年总统选举中最青睐的总统人选。(路透社档案照片)

也是菲律宾大学独立研究小组OCTA Research主席的赖伊指出,拉菲·图尔弗过去几年人气高涨。“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他是选民在2028年总统选举的首选。”

不过,民调数据也显示,除非马可斯家族能在其阵营内找到一个合适且受欢迎的替代人选在2028年出征,不然杜特尔特家族仍会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势力。

小马可斯因此必须为2028年的总统选举进行更周密的部署。麦吉尔大学的库洪塔说:“根据最近的调查,马可斯家族在2028年总统选举中的可能候选人——众议院议长罗穆亚德斯的人气并不高,因此尽管马可斯家族在两大家族的争端中暂处上风,但罗穆亚德斯不一定会从中受益。”

众议院议长罗穆亚德斯(右)可能在2028年总统选举代表马可斯家族出征,左为参议院议长埃斯库德罗。(法新社档案照片)

专家:新兴政治势力 可能推动更健康竞争

对于政坛可能出现挑战现有政府的其他政治势力,赖伊乐观认为,这可推动更健康的竞争。

他说:“选民可能会更加挑剔,超越传统的家族联盟,改而关注候选人的政策纲领与能力……如果处理得当,这种转变可为建立一个更具活力和多元化的政治体制铺平道路。反之,若这种竞争导致民粹主义崛起或引发人身攻击,则可能加剧两极分化,削弱政府解决紧迫国家问题的能力。”

菲律宾德拉萨大学的博尔哈指出:“如果第三方阵营能够成功传达引起人们共鸣的信息,考虑到小马可斯和莎拉支持度的下降,那么我们可以预期,在当前政府主导的叙事之外会出现改革的空间。”

不过即便如此,新的政治家族崭露头角相信还是无法令菲律宾的政治体制出现根本变化。博尔哈解释,这是因为这些势力始终都是同一个寡头政治集团的一部分。 

家族政治强势 被批破坏民主

政治家族在菲律宾并非新现象,它早在16世纪的西班牙殖民时期就已成型,并一直延续至今。

目前有约319个政治家族活跃于菲律宾政坛。这些家族以不同省份为据点,不仅拥有大量竞选资金,也在地方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和动员能力。

菲律宾调查记者中心去年12月公布的数据显示,菲律宾82个省政府有至少71个由政治家族成员领导,占总数的87%。他们当中,有47人将在5月中期选举中寻求连任。与此同时,19名现任省长虽不打算连任,但仍会派家族成员竞选。

统计也显示,在5月中期选举后,至少有20多个政治家族可占据至少五个议席。

菲律宾大学迪利曼分校的恩西纳斯—弗兰科说:“政治家族使得进入政治的渠道变得狭窄,制衡原则也因此被削弱……真正的反对派几乎没有竞争空间,而反对派正是那些拥有明确改革议程的人。”

家族政治影响政策制定 问责机制有限助长腐败

菲律宾家族政治的持续强势和主导地位也意味着,政党以及更广泛的政治机构对政策结果的影响有限。麦吉尔大学的库洪塔说:“政策通常由家族政治利益,而非明确议程所推动,因此菲律宾民主在制度上相当薄弱,个人利益往往优先于理性决策。”

家族政治的根深蒂固也助长了腐败,因为权力集中在紧密联系的群体中,问责机制有限。菲律宾大学迪利曼分校的赖伊说:“这可能导致利益冲突,因为家族成员往往担任多个政府职务,模糊了公共服务和私人利益之间的界限。”

阿古勒斯批评政治家族使不平等现象长期持续,并破坏菲律宾的民主发展。“虽然家族政治在某些情况下带来政治稳定,但它们也妨碍新领导人和新思想出现,限制体制的民主潜力。解决这一问题须通过改革,促进政治多元化,并减少不属于任何家族的候选人参政的障碍。”

在菲律宾,权力和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而在博尔哈看来,这些人“搞小圈子、竞争心极强,并且惯于耍阴谋诡计”。他感叹:“家族政治的影响如此严重,以至于人们不禁要质疑菲律宾是否真是民主国家,抑或是一个通过选举产生的寡头统治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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