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砖一瓦、一针一线的年代,我们还可以慢慢累积和慢慢等待,但是在预制的世界里,我们预支了期待,却没有了对最后寻获答案的愉快。
市区重建局在5月份公布了2019年发展总蓝图的修订建议,打算把盛港芬薇一带、靠近两个轻轨站的地段发展为新住宅区。
这解释了这一大片临近淡滨尼高速公路的荒野地,为什么在我搬来这个区10多年后,终于冒起了人烟,有了大兴土木的味道。就在新闻出街前的几个星期,我发现原本还可以让我们打羽毛球的、一条通向荒地的死路被围了起来。
数年后,这里将是一个至少有1万多个住宅单位的崭新小市镇,根据市建局发布的初步规划图,这里的绿地、道路、医疗设施甚至宗教设施一应俱全,已经有了具体的位置。
这些年,视线穿过这块荒地,能看到榜鹅的组屋区,远眺对岸柔佛,夜晚灯光中看到城市开始入眠,清晨袅袅雾气中感到她正在苏醒。现在,已经能想象几年后这会被鳞次栉比的组屋和万家灯火取代,再也没有开阔的视野。
最近,经常能看到某个旧校舍、旧楼甚至是旧机场、旧马城所在的地段,改成住宅用途,虽然有的是若干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但那种步步都能料到的可预测性,却很清晰展现:环境评估、土地一幅幅招标、抽签分配、设计和施工招标、完工、有人入住并在这里繁衍生息,仿佛是预设好的一套编程,一切皆有条不紊。
作为程序里的一个角色,我们只要顺着时间这个维度往前走,不要走岔路,不要倒退,甚至不要停顿,便终将抵达。
现在的建筑项目都是预制的,一栋栋房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建,水管、电线、窗户、防空壕和厕所,像搭积木那样套上去。预制项目的建筑结构都大同小异,包括公寓也是如此,只要抬头看看周围的房子,就能想象自己的新房会大概长什么样子。
预制成了我们这个时代对提升效率给出的答案。不仅房子可以预制,上餐馆会吃到预制菜,也有越来越多熟食如汤、面、炒饭,以冰冻的方式做好,摆在超市的冰橱里,加热后就能吃。
我们也尝试预制未来。在恐怖袭击、暴力事件、公共卫生危机、气候危机、老龄化危机可能随时暴发的世界里,我们要为很多风险做预演准备,为此,要预设一些场景和反应,也要预算可能耗损的成本、可控的风险,一切似乎都能放在模板里去预制。
我们以为这样就能掌控很多事情,但结果是我们更焦虑了。为什么?可能恰恰因为我们很清楚自己无法控制这些不好的事情,却又要按照预设的程式去准备,以至于总是绷紧神经,一边祈祷预备的事情不会发生,一边又期待准备的功夫能派上用场。我们无法享受当下,给自己平添很多烦恼。
也难怪,在这样一眼能看到头的预制世界里,年轻人会觉得害怕,担心自己循规蹈矩下去,走上预先铺好的这条路,就会变成身边不想变成的人的样子。
今年中国的高考作文考题中,有一题关于人工智能的议论文题目。题目是这样的: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人工智能的应用,越来越多的问题能很快得到答案。那么,我们的问题是否会越来越少?
人工智能也是一种预制。通过大模型的演算,我们试图集前人之大成,为所有的问题预先提供好答案,跳过摸索、痛苦、失败、跳过从0到1的学习,最终我们得到的可能只是似懂非懂。问题是一样的,模型给出的答案却未必次次相同,里面的逻辑是个黑洞,求了答案却没有求知。
在一砖一瓦、一针一线的年代,我们还可以慢慢累积和慢慢等待,但是在预制的世界里,我们预支了期待,却没有了对最后寻获答案的愉快。
我们的问题是否越来越少?答案呼之欲出。
(作者是《联合早报》受众策略主任)